一家极具激进性的海底采矿初创企业负责人，曾多年借全球变暖议题，激发人们从海底开采富含电动汽车电池金属、形似牛油果大小岩石的兴趣。

该公司当时名为DeepGreen，其澳大利亚首席执行官杰拉德·巴伦在2019年联合国附属国际海底管理局会议上表示：“我们希望助力世界摆脱化石燃料，同时尽可能减少对气候变化和环境的影响。” 国际海底管理局十年来一直探讨相关条例，以允许在全球海域未开发、生物多样的深海生态系统采矿。

但如今巴伦的说辞已变。今年早些时候在华盛顿国会委员会露面时，气候议题不再提及，关键矿产取而代之。他的公司已更名为金属公司（TMC），巴伦称这将 “确保国家世代的能源安全和工业竞争力，中国紧跟在后”。

巴伦的新策略奏效了。4月，唐纳德·特朗普总统发布行政命令，加快美国海底采矿许可，背离国际法，开启政府所谓的 “淘金热”，以 “抗衡中国日益增长的影响力”。美国计划明年在太平洋进行国际海底管理局批准的两台海底采矿机测试。

中国已主导陆地关键矿产供应链，TMC成功利用了特朗普总统对摆脱中国供应金属的追求。TMC游说政客和白宫时反复强调，全球海底估计蕴藏着最大的钴、镍等矿产储量，以多金属结核这种黑色岩石形式存在，在太平洋海底数十亿计。

特朗普瞬间为开采结核的深海竞赛开辟道路，尽管海底采矿技术仍在开发且未经商业验证。在牙买加金斯敦国际海底管理局年会上，代表们谴责特朗普此举，中国代表斥美国 “单边霸权行径”，企图 “以美标取代全球标准”。

随后，在美注册的TMC美国子公司提交全球首份国际水域海底采矿申请，包括其从国际海底管理局获得许可的区域。一家韩国主要金属加工商不久后投资8500万美元。在纳斯达克上市的TMC股价周四触及52周高点8.19美元。

与此同时，硅谷初创公司Impossible Metals申请在美属萨摩亚附近美国水域勘探及可能开采结核的许可，目标融资10亿美元。7月14日，美国国防巨头洛克希德·马丁高管向《金融时报》透露，公司正洽谈让海底采矿公司使用其从美国获得许可的太平洋国际区域。洛克希德·马丁发言人未确认该报道，但表示 “赞赏特朗普政府确保关键矿产可靠来源，包括海洋矿产的关注”。

周一，金斯敦代表们要求提交一份关于国际海底管理局许可的海底采矿公司可能违反合同的报告，这暗指TMC及其他可能申请美国国际水域采矿许可的公司。

特朗普引发的海底采矿热潮面临诸多阻碍。尽管TMC告知投资者，预计获许可后一年内开始采矿，但从4公里深海提取矿产的技术，可能还需数年才能大规模应用。其与陆地采矿的竞争力未知，在金属价格波动及不依赖结核金属的电池技术市场份额增长情况下，加工和精炼海底矿产的经济可行性也未知。美国缺乏此类冶金能力，在中国之外少数有潜力精炼结核矿产的国家，也可能需数年才能实现。

“鉴于电池和其他相关技术快速发展，关键矿产未来需求存在很大不确定性，” 兰德公司研究人员在近期报告中写道，“整个海底采矿业面临诸多国家和组织的反对，他们担忧潜在的负面环境影响。”

TMC依赖的海底采矿和加工技术国家，多为国际海底管理局169个成员国（加上欧盟），这些国家反对在国际水域单边采矿。日本太平洋金属公司原计划加工TMC的结核，现告知投资者，“国际规则确定后才会开展行动”。

“所有相关方有法律义务确保深海采矿仅通过国际海底管理局进行，” 专门从事海洋诉讼的阿姆斯特丹律师萨曼莎·罗布表示。

在国际海底管理局，代表们周五闭门商讨如何应对TMC计划。巴伦今年缺席，但远程发声：“本月牙买加有不少哗众取宠言论，这提醒我们，美国完全有权在国际水域开采海底资源。”

TMC在给《彭博绿色》的声明中称，其 “有坚实法律和监管基础”，并提及近期吸引的大量投资。但公司在5月证券备案中提醒投资者，美国采矿许可国际上不被认可，可能影响其开采海底矿产的 “物流、加工和市场准入”。

2022年9月一个清晨，在墨西哥西南一千多英里处，一台80公吨的黄色机器，如坦克般履带在海底缓缓移动，身后扬起沉积物流。这是TMC为期两个月的测试，38英尺长的原型机吸起3000公吨结核，通过管道送至名为 “Hidden Gem” 的专业水面船只。

TMC称此次试验成功。但即便美国今年授予采矿许可，鉴于技术和法律障碍，任何商业运营仍需时日。

荷兰所有、瑞士注册的海上工程和建筑公司Allseas开发了该技术，这是世界唯一运行的结核采矿系统原型。公司将设备提供给TMC，也是其第二大股东。为实现TMC生产目标，它必须建造更大版本，能在远离海岸的巨大压力下近乎全天候采集结核。

然而，美国海底采矿许可要求TMC使用美国建造和拥有的船只。这些公司如何遵守该要求尚不清楚。Allseas声明称，设计支持全面采矿的技术系统约需两年，但 “在确信所有相关监管条件满足前” 不会开工。Allseas自身拥有国际海底管理局许可的海底采矿公司，已受到荷兰政客和活动人士压力，要求其不为单边采矿提供技术。

TMC表示，其美国采矿许可申请审核期间无法置评。但在5月14日证券备案中称，正在 “评估美国船只” 选项。然而，美国未建造像 “Hidden Gem” 这样的专业海底采矿船，且根据2024年美国海事管理局报告，仅有8艘美国远洋散货船在服役，其中7艘已接近或达到使用寿命。

Impossible Metals使用名为 “Eureka” 的结核收集器，设计为在海底上方盘旋，其机械爪通过人工智能程序选择未被海洋生物占据的结核。（科学家估计，目标开采海底至少30% – 40% 的深海生物生活在结核上。）

该公司将 “Eureka” 在国际海底管理局许可的太平洋区域试验推迟至至少2027年，因技术需进一步完善。任何采矿至少要到2030年代初。Impossible Metals的采矿许可申请针对美国水域，而非国际海底管理局控制区域。首席执行官奥利弗·古纳塞卡拉称：“这争议小些，但显然还需些时间。”

在加利福尼亚州帕萨迪纳的一个小实验室里，Impossible Metals的衍生公司Viridian Biometals的科学家们，正试图攻克一个几乎与从深海提取结核同样具有挑战性的问题：从结核中提取金属。

结核矿物从海水中沉淀出来，围绕鲸鱼骨头、鲨鱼牙齿或其他小物体，以每百万年几毫米的速度形成层状。与陆地矿物不同，结核中镍、钴和铜粒子分散在每块岩石中，大多嵌入氧化锰基质。

“处理包含这四种元素的材料，目前商业上还未实现，” 金属加工行业资深人士、加拿大Trytten咨询服务公司总裁莱尔·特里滕表示。

Viridian的科学家们在研究利用呼吸岩石的微生物氧化结核，以提取最有价值的金属。6月的一个下午，资深科学家肯尼·博尔斯特打开类似冰箱的设备，展示不锈钢生物反应器。微生物氧化锰时，会将镍、钴和铜离子释放到溶液中。

“这一切在常温常压下进行，节省大量能源，且不产生任何有毒废物，” Viridian首席执行官埃里克·马克里斯说。

评估该技术商业可行性还需几年。“我们喜欢Viridian所做的，但不确定我们需要时它是否足够成熟，” Impossible Metals的古纳塞卡拉说。

如果TMC、Impossible Metals等公司在美国许可下开采海底，联邦法律要求矿物在美国加工和精炼。除了Viridian的早期尝试，美国没有这种能力。

瑞士测试和认证公司SGS的冶金技术服务总监尼尔斯·韦尔班称，美国建造一个能处理和精炼结核的设施，将耗资数十亿美元，可能需长达十年才能全面投产，部分原因是处理全新原料的复杂性。

7月4日颁布的美国税收和支出法案，为国防部投资关键矿产供应链拨款55亿美元。但自20世纪80年代大学开始取消相关学位课程以来，美国冶金专业知识急剧下降。“我们现在落后几十年，很难追上，” 科罗拉多矿业学院冶金和材料工程教授科比·安德森说。新的移民限制也将使从海外招募工程人才更困难。

中国在该行业大量投资，现在有能力改造现有设施加工结核或建造专用新工厂。根据无党派智库威尔逊中心2024年报告，中国加工全球74% 的钴矿石，全球97% 的镍矿石加工能力在北美以外。中国还拥有超过80% 将这些金属精炼成先进电动汽车电池材料的能力。

行业高管称，即使美国海底采矿公司获许使用，且业主愿意改造运营，中国以外也很少有现有设施能处理结核。“这些加工厂并非闲置等待原料，它们如今都在使用中，” 特里滕说。

TMC找到了一家愿意转型的海外金属加工商。去年，日本太平洋金属公司将TMC在2022年收集的2000吨结核，投入电弧炉生产出500吨材料。2月，将其冶炼成镍 – 钴 – 铜合金。

“建造这些加工厂成本高昂、复杂且风险大，” TMC陆上开发负责人杰弗里·唐纳德说，“所以利用现有资产和运营者，可减少前期资金投入，降低技术和运营风险。”

4月，太平洋金属宣布将从加工镍矿石转向冶炼结核，但预计最早2029年才开始全面生产。

TMC还与金属巨头韩国锌业达成协议，后者正在评估将结核精炼成电池材料的可行性，TMC此前仅在实验室测试过该过程。

各国是否会通过与美国许可的海底采矿公司建立商业关系，从而推动深海采矿，是本月国际海底管理局代表们在继续起草采矿法规时私下讨论的话题。特朗普在国际水域采矿的举动以及TMC对国际海底管理局的蔑视，正如法国大使奥利维耶·居永瓦尔所暗示的，是 “房间里的蓝鲸”。观察人士预计，国际海底管理局代表将在本周年会结束前发表公开声明。

《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禁止任何国家或公司单边采矿，还要求国际海底管理局为全人类利益管理全球海底，采矿产生的任何特许权使用费在成员国间分配。美国从未批准该条约，不过通常遵守其规定，仍以观察员身份参与国际海底管理局程序。

成员国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即不向美国许可的海底采矿公司提供技术、加工其结核或购买其金属，因为该条约规定国际海底管理局成员国应将单边采矿视为非法。37个国际海底管理局国家支持在更好理解海底采矿环境影响前暂停海底采矿。

“绕过国际海底管理局监督的风险不仅是法律层面的，也是经济层面的，” 国际海底管理局秘书长莱蒂西亚·卡瓦略在给《彭博绿色》的声明中说，“来自违反国际法企业的产品线将带来声誉和法律问题，增加投资风险并可能损害回报。”

太平洋金属似乎已领会此意。在最近的投资者简报中，该公司强调，在结核加工方面，“国际信誉是一个重要问题”，公司未回应置评请求。